2024年9月30日 星期一

未曾許下的約定 02

 

  時澤明澄是她交往過的第三任男友。

  她初上中學,就談了第一場戀愛。有些短,大概才三個多月,就因為對方劈腿而分了手。

  即使她的母親在她進入青春期前就讓她知道,身為清宮家的女兒,不可能自行決定結婚對象,談戀愛也只能當作學生時期的消遣,不可能有未來。

  她仍狠狠哭了一場。她知道有一天會分手,只是沒想過會這麼不堪。

 

  認真地傷心了一整個夏天後,在同一年的冬天,她接受了一位高中部學長的告白,又談了一場戀愛。

  這場戀愛她談得比上一場認真許多,甚至有一度,她覺得想為了這個人去反抗莫名被寫定的命運。

  只是在她升上中學三年級前,這名學長申請到去德國交換學生的資格後,他來找秋映談了分手。

  「遠距離戀愛沒有那麼容易。」他說,「而且,以我家的財力,也不可能娶得起清宮家的女兒。」

  「可是,你沒有想過我或許也想逃脫清宮的束縛嗎?」

  「別鬧了。」那名學長的理性沉著一直都很吸引秋映,此刻卻顯得無情。「沒有了他們,不會有現在的妳我。背棄與背負比起來沉重太多了。」

  她很想哭,但仍然微笑:「我懂了,我享有的東西太多了。我從不為此感到羞愧,因為我也很努力拿出相應的成果。擁有多少、本就該承擔多少。」

  學長對她揚起讚許的笑容:「如果我們強硬的在一起,將來或許會彼此怨懟。秋映,我不喜歡那樣。」

 

  雖然比起初戀的狼狽,這樣的場面算是和平。

  但是她覺得自己受的傷卻比第一次重了許多。

  即便如此,她也不想違心,不想無視自己因某個人而觸動的戀心。

 

  時澤明澄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。

  有出眾的俊美外表、隨和又幽默的性情、聰明的腦袋、優秀的體育神經……十項全能。

  當然秋映也是相同的存在,所以兩人經常被拿來一同比較。

  過去並不相識倒無所謂,同班之後秋映就不免有些在意起這名少年。

 

  幾次的談話下來,秋映非常明白加速的心跳是為了什麼。

 

  「聽說,你是花花公子?」秋映偏過了頭,看著走在她身邊的少年。她算準了班級聯會結束後的時間,帶著一疊她跟班上學藝委員自告奮勇說要幫忙送去教職員室的資料,假裝經過,便順理成章遇上了明澄、也讓他「紳士」地出手幫忙。

  明澄皺皺眉,平時他不太因為這種評語生氣,但似乎不想讓秋映有這種印象,雖然語氣如往常一樣,但秋映聽得出他有些急於解釋:「我是交過了幾個女友,但也從來沒對不起人家啊。」

  「哦,但是聽說時間都很短,又一直沒有斷過。」

  「那是因為——」他的語氣開始有些急了,「不討厭對方,所以接受了告白。在關係裡發現不適合就分手,不是理所當然的嗎?」

  「嗯——」秋映對於明澄此刻的慌亂,有些竊喜,「那,最近有人跟你告白嗎?」

  「沒有啊。」明澄停了停腳步,看著秋映,「我現在單身。」

  「哦。」她笑,臉頰的紅暈透露出她並沒有看起來的這麼游刃有餘,「那,我跟你告白吧。我喜歡你,可以跟我交往嗎?」

 

  跟明澄交往的日子是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心有靈犀、什麼叫做默契無間。

  她從來沒有遇過這麼契合的對象,即使她很清楚這是一段不會走到最後的關係,她仍然沉溺其中,全心享受。

 

  好景不長——

  雖然不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,但分開的日子仍是比秋映所預料的還要早到來。

 

  「昨天在電話裡我沒搞清楚。妳的意思是,就算我們感情再好、再喜歡對方,最晚到妳高中畢業我們就得分開?」

  「是啊。」

  他們面對面坐著,桌上擺著兩杯熱飲。旁人或許看不出來,但這相配的兩人卻極有可能在這場談話後就分手。

  明澄緊皺的眉頭從未鬆開,他端起自己的義式咖啡,還沒入口,就略有些煩躁地又擱下。

 

  秋映眨了眨眼,試探地問:「去加拿大是高中畢業的事。共度兩、三年的時光,以我們這個年紀來說都算長久了。」

  「……我不喜歡一段關係像是一個正在倒數的計時器。」

  「可是任何關係都是。」

  「但一般情況下我們不會看到那個數字!」他有些激動,不像平常瀟灑的模樣。

  秋映有些無語,只能盯著他。良久,悠悠嘆息:「果然,對你來說行不通。」

 

  「秋映,妳是第一個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明澄沒有馬上接著說,只是讓杯中散著香氣的液體入喉,壓下了心底那無奈的苦澀。

  「讓我想再往上爬一點。」他自嘲地笑了笑,搖搖頭,「我本來有兩條路。一條是留在日本升學,取得學士、或碩士學歷就進家裡公司,接任個高階幹部,平穩舒適。在認識妳之前,我都覺得這樣比較好,因為我懶得去爭。」

  秋映心裡鏗鏘一聲,有些訝異地望著明澄。

 

  「不過,上個月,我告訴我的父親,我要去海外。」總是神采奕奕的少年如今看上去像洩了氣的皮球,「我本來就有在上德文家教,所以要去德國語系的國家不是問題。取得海外文憑,在家族裡我就有競爭資格了。」

  「明澄,但即使這樣……」

  「我知道的。」他擺擺手,「我也沒有天真的覺得什麼都能這麼順利。只是,在最喜歡妳的時候,閃過了一點妄想而已。」

  秋映對著明澄微微一笑,看著他又啜飲了一口極苦的咖啡然後眉頭皺得更緊,她感覺自己胸口有些脹痛。

 

  「我們或許沒有那麼喜歡對方吧。至少不是那種轟轟烈烈、想突破一切障礙的喜歡。」他垂著頭,低聲說。

 

  秋映淡淡一笑。

  確實,在她得知家族對自己將來的安排時,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要怎麼跟明澄跨越遠距離、跨越將來可能面臨的家世差距等問題。

  只是嘆息一聲,覺得這段快樂的時光要這樣結束了。

  她根本沒有煩惱,就放棄了掙扎。

 

  「那,我們就分手吧。」秋映望著明澄,眼眶有些濕潤,「其實我知道,只要跟你說了加拿大的事,結果就會是如此。」

  「時間越久,我會越不甘心。」明澄揚起他最常露出的瀟灑笑容,眼裡充滿不捨但語氣卻又果決。「跟妳在一起越久,我肯定會越無法放手的。」

  「嗯,我也是呢。」秋映的眼前有些模糊,又酸又甜的感覺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。

 

  在她對面的少年站起身,坐到她身邊,伸手攬住了她。

  於是她便最後一次緊緊摟住他的腰,靠在他的身上默默流了許久的淚。

 

 

  蒼介在最近的地方看著她前後談了三場戀愛。

 

  第一場戀愛她哭得最慘。

  那是在秋映突如其來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隔閡,才剛剛快成為朋友前、略能彼此多說上幾句話的時期。

  他其實早就知道秋映有男朋友,那時的他光是能跟秋映縮短距離就很滿足了,根本也談不上吃醋甚至嫉妒。

 

  在班上的時候因為沒怎麼說到話,他第一時間沒有發現。

  但一起到了花圃旁,蒼介敏銳地感覺到少女有些寡言,困惑地投過去視線,才看到她那清澈明亮的美麗雙眼有些許紅腫。

  「……妳怎麼了?」

  秋映有些驚訝,這個時期的他還甚少主動搭話。「我?沒有啊?」

  「……我覺得妳眼睛有些腫。」蒼介頓了頓,「可能我搞錯了,抱歉。」

 

  氣氛有些尷尬,蒼介有些懊惱。

  無論她是不是哭了,他的關心似乎都太過逾越。

  他轉過頭,迴避秋映的視線,一邊故作無意地說:「差不多了,回教室吧。」

 

  「——他劈腿了。」

 

  當時,他憤怒到極想痛打那個讓她傷心如斯、不懂得珍惜的爛人。

  但他能做的事情卻只有在籃球部自由練習時間,跟那人提出一對一鬥牛的要求,然後在球技上將他打得落花流水。

  對方甚至不知道他在生氣,喘著大氣汗流浹背,話都說不清楚,累得跌坐在地,充滿佩服地對他說:「真不愧是西園寺,太強了!」

 

  第二次的戀愛分手後,他們已經是談得來的好朋友了。

 

  秋映在除夕傳訊息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初詣,她約了幾個人。

  於是他答應了,但隱隱覺得奇怪。為何初詣她不是與自己的戀人一起,而是揪了朋友一起參加?

  或許是自己帶著疑問的表情過於明顯,秋映在參拜結束後,告訴他今天沒有司機,希望蒼介送她回家。

 

  然後,就在這回家路上,她才娓娓道來自己是因為什麼跟男友分手了。

 

  「但我想通了很多事。」秋映自顧自地說,又自顧自地下了結論,「其實我也知道,這是必然的。至少,這段戀愛我談得很快樂。」

  「不可惜嗎?」

  「很可惜啊,我當然覺得很可惜啊。」她偏過頭,仍然笑著,「可是,沒辦法的事情就是沒辦法嘛。啊,但你不用擔心我,我並沒有那麼受傷。我已經決定了,既然這幾年是我最能隨心所欲的時光,那我就要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——當然啦,以不能踩到清宮家的底線為原則。」

  蒼介沉默了一陣子,才輕輕「嗯」了一聲。

 

  秋映的第三個對象,是跟他也很要好的明澄。

  也因為這樣,他們在一起的那半年,蒼介幾乎可以說是在最靠近的地方一直看著。他甚至覺得,如果那兩個人就這樣一直走下去,他或許不會那麼意難平。

  只是,即使在他人眼中這兩個人是如此相配,還是在短短半年後就和平分了手。

 

  他的心思,也是因為這個契機,才意外地被第二個人發現。

 

  蒼介在某天的訓練結束後,跟明澄談起了這件事。

  「你之前跟我說你決定之後要去海外,我還以為是為了秋映。」

  「嗯?」明澄一邊擦汗,一邊側過頭,「確實有一大部分是因為她。」

  「那,你現在不去了嗎?」

  「怎麼可能。」他朗聲笑了笑,「我話都說出口了,你覺得我爸會允許我出爾反爾嗎?」

  蒼介皺了皺眉,「你還是放棄了跟秋映的這段感情不是嗎?」

  明澄的動作頓了頓,「嗯,但她明知道加拿大的事說出來,我一定接受不了,她還是說了。而說分手的又是她——」他半開玩笑地說:「這也蠻讓我生氣的。」

  「所以你就賭氣接受分手嗎?」蒼介的眉頭越皺越深,「你怎麼可以這樣呢?」

  「我當然不是賭氣……話說,你這麼生氣做什麼?」

 

  蒼介愣了愣,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旁邊,推了推根本沒歪的眼鏡,欲蓋彌彰。

  「你……對秋映……?」

  「不是。」他飛快反駁,「我只是覺得,你們兩個不是沒有努力的空間。」

  「秋映的情況你應該也很清楚,畢竟西園寺也算是大族。」見蒼介反駁,明澄也只是配合他的話繼續說,「為了她,動過想拚一波的念頭、決定出國,也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。你別看我這樣,如果說,我真的繼續跟她在一起,等到不得不分開的時候才分開,我或許會傷到一蹶不振呢。」

 

  「不過,」明澄湊了過來,手搭上了蒼介的肩,「你掩飾得很差喔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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