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11月19日 星期二

未曾許下的約定 04

 

  秋映與蒼介的關係,在那之後仍未有什麼改變。

  硬要說的話,只是多了一分同病相憐的理解。

  因為秋映的生活仍繞著她想關懷的朋友們、她必須學習的事物、還有她想要享受的一切日常旋轉著。

  她並無暇分出多餘的心力去思考蒼介對她的特別性。

  春假期間,她與蒼介唯一一次的聯繫也是為著別人。

 

  「蒼介,你在男網部有認識的人吧?你幫我打聽手塚國光這個人好不好?」

  「嗯?妳在男網部也有熟識的學長不是嗎?」蒼介思索了一下,無意識地微微拉了拉領帶,「叫什麼來著?望月學長?」

  「——本來想找他的,但,」秋映的聲音像是被灌了一杯沖繩名產:苦瓜汁,「春假前他來跟我告白,被我拒絕了。我在想我可能少跟他聯絡比較好。」

  蒼介輕笑出聲,「好,我幫妳問問看。」他本來還想問些細節,但他已經眼尖的看到自家母親從包廂內走出來尋他,他嘆了口氣。「晚點再說,我現在剛好有個重要的餐敘。」

  「啊,好,那我不打擾你。」

  電話收了線,他笑著對自己母親點頭。

 

  「蒼介,是誰找你?女朋友?」他的母親神色有些不安。

  「不是女朋友啦。」

  「是嗎——媽媽看你對那位懷特家的小姐好像很冷淡——」

  蒼介笑著搖頭,「媽,妳想太多了。而且,我們跟懷特家也不一定就此合作,今天也只是牽線。出門前,還是妳叫我不要當成相親。」

  他的母親愣了一愣,有些尷尬地笑笑。「那我也是怕你抗拒——」

  「放心,我知道爸爸的想法。」蒼介拍拍母親的肩,「懷特家是我們這些年第一次成功接觸的海外企業,要不要談下去、怎麼談下去、會不會聯姻——即使聯姻,我跟那位小姐還都未成年呢。」

  「唉。」他的母親嘆了一口氣,「忙活了這些年,才終於有一點小小成果,不只你爸,我也著急啊。不過,你說的沒錯,比起你,媽媽還是短視。」

  「好了好了。」他的笑容依然恰到好處,「走吧。」

 

  之後包廂內的餐敘,他依然得體大方,有時用英文與那位同齡的小姐侃侃而談。

  他的母親在那之後不再用不安的神情偷看蒼介,甚至他的父親對他的配合露出讚許的笑容。

  而他腦子裡只是想著,回到家後要記得聯繫秋映,問清楚細節才知道秋映想調查什麼。

 

 

  秋映捧著茶杯,看著桌上那些影印的資料,裡面有少量的幾張照片。她望著照片裡的人,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樣。

  蒼介在拿到這些之後,一直覺得照片裡的人很眼熟。在他訴說完自己從男網部部長那邊聽來的事蹟後,他才忍不住問:「秋映,這個人,我怎麼好像見過。」

  「見過啊。」她隨口一回,眼睛仍盯著資料。

  「啊?」

  「他就是今年初詣,在由衣身邊的人。」

  「啊,千代宮的……」

  「嗯,我就是有點好奇,讓由衣那麼著迷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。」秋映輕輕啜飲一口杯中淺紫色的花茶,「但我真沒想到,你能問到這麼詳細的資料。」

  「男網部的部長剛好很崇拜那個人。」蒼介也捧起自己的茶杯,「能帶領他們學校拿下全國大賽的冠軍的人——不只是自身球技出眾,肯定也是有著相當傑出的領導能力吧。」

 

  秋映輕聲嘆息,「真的,是很遙不可及的人呢。由衣也真是的,為什麼要……」她搖了搖頭,不再說下去。

  「話說回來,明澄不是對千代宮——」

  「嗯,不過,他說他放棄了。」秋映聳了聳肩,「細節你想知道還是問明澄吧,我不好多說什麼。」

  蒼介沒有接話,只是喝了一口杯子裡的紅茶,皺了皺眉。

 

  見他的模樣,秋映忍不住笑出聲:「你一向不喜歡喝紅茶或香草茶,這間店明明有你喜歡的煎茶。」

  「最近比較需要喝這個。」

  「怎麼了?」

  「……家裡最近跟一間英國企業接觸。」他停了停,「有時候要跟他們家的小姐喝茶,上次的餐敘也是跟他們家。」

  秋映的手頓了一下,胸口微微感到一陣悶滯。

  「啊,是那個嗎……」

  蒼介又飲了一口茶,異常濃郁的佛手柑香氣、還有殘留在舌尖上的苦澀口感都令他有些反胃。

  英國人的舌頭是都壞了?

  「還沒到那個地步,不過要打好關係是必須的。」他放下茶杯,「我爸——一直想讓西園寺家的產業能與世界接軌,很積極想往海外拓展。雖然我們只是分支,不,應該說還好我們只是分支,所以能讓他最大限度發揮。」

  「海外——」

  「對,海外。」他認真盯著秋映,「清宮家,不也是有將事業版圖拓出去嗎?妳,畢業後要去加拿大也是因為這個吧?」

  「話雖如此……」

 

  秋映知道自己的家族在海外也頗有一番建樹,但比起國內,海外的部分規模遠遠不及。

  她被安排去加拿大求學,也會待在那邊的分公司工作一段時間,但始終目標是繼承國內的部分。

 

  「清宮家在國內的規模是可以令人依附、數一數二的,而海外的部分……」秋映苦澀地微微一笑,「畢竟,環境、風俗民情、語言、文化等等,有很多需要克服的地方呢。更何況海外的許多獲利跟布局,最終還是為了壯大國內的部分。」

  「是啊,清宮家即使走得更遠……也只是比起我們更遠一步而已。」

  「如果清宮家在海外也是可以拉拔其他企業的存在就好了呢。」

  蒼介愣了愣,有些不解望著她。

 

  而秋映只是將話題又拉回學校的日常,如常談笑。

 

 

  秋映身穿正式的和服,來到了充滿和式風情的大豪宅中。

 

  這裡是西園寺家的本家。

  在與蒼介相熟之後,大部分西園寺家發出的各類邀請,秋映幾乎都會主動代表出席。當然,也因場合、事宜,有時她是陪同的身分。

  今天是西園寺悠介——蒼介的哥哥,首次海外公演成功後的慶祝會。

 

  規模並不大,流程也很簡單。

  會先讓這位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的演奏家,上台演奏幾曲海外公演的曲子,然後就是簡單的用餐跟寒暄應酬,最後送客。

 

  穿著正裝的蒼介一眼就見到打扮得體的秋映,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她和服打扮,但他總是覺得秋映無論做什麼打扮都可以如此適合實在太過犯規。

  「秋映,妳來啦。」

  「嗯,悠介哥的演奏,連我不太聽國樂的人都很著迷呢。」她笑著說,身後的管家將祝賀的花禮恭敬的遞上來,而西園寺家的僕人也禮貌地收下。

  「是啊,哥真的很厲害。」蒼介佩服地說。

  「你這次不會跟你哥一起合奏啊?」

  蒼介苦笑著搖頭,「我跟哥差太遠了,就算可以配合我的程度,那種演奏也已經不登大雅之堂了。過去只是大家包容我年紀小。」

 

  生硬的慶祝會到了寒暄應酬階段,身為學生的他們終於勉強有了些自由的空間。

 

  正是銀杏金黃的時節,西園寺家的庭院種植了不少銀杏。

  於是蒼介便帶著秋映在庭院內隨意走動。饒是見過各種美景的秋映,見到滿片金黃的美麗景象仍是有些出神。

  「真漂亮,像黃金雨一樣。」穿著和服的秋映,走在不斷飄落葉片的樹下,看上去如同美好的一幅畫。

 

  蒼介只是一直微笑著看著秋映美好的側臉,不發一語。

 

  「對了,蒼介。如果是悠介哥,將來要娶誰,他可以自己決定吧?」

  「基本上是的。」蒼介手插著口袋,仰望著天空。「在他得到大當家同意,全心走上職業樂手的那條路後,他就失去了繼承資格。雖然,也是要背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壓力啦,但總歸而言,與家族有關的事情他確實不太需要煩惱。」

 

  「我昨天呀,跟我媽媽說,如果我很喜歡加拿大的紅葉,可以留在那裏嗎?」她沒有看蒼介,用著有些像在自言自語的語氣說著,「她說,如果我想,當然可以。」

  「——所以,妳出國之後就不會再回日本了嗎?」蒼介覺得心口有點疼痛,但語氣如常。等畢業之後,就見不到面了嗎?他們相處的時光,就剩一年多了嗎——

  秋映搖搖頭,「我喜歡日本,我不想一直留在加拿大。」

  「所以那是假設性問題?假設妳會喜歡上加拿大?」

  「不。」她回頭,藍綠色的眼睛相當清澈,「我一定會想回日本。加拿大再好,我都會想回來。」

 

  蒼介有些不解,微微側了側頭。

  「加拿大的公司還在起步階段,一開始我進去也可能不能馬上掌權,上面還有堂兄……」秋映抿了抿唇,「但,如果我讓那邊壯大了——也讓我自己強大到不需要自己去聯姻,而是讓別人必須來跟我聯姻,那……」

 

  一片銀杏葉飄落下來,停在清宮盤好的髮髻上。

  蒼介上前,伸手拿下了那片有些像心型的金黃樹葉。

  「聽起來是很遠大的夢想。」

  「蒼介呢?」秋映的笑容彷彿像是在哭,「你的夢想是什麼?」

  「我,不談夢想。」

 

  他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的能力極限在哪裡。

 

  蒼介其實很羨慕自己的哥哥,只是有一項出色的才能,便從此自由了。

  而他,實在太過平庸。

  平庸到他無法完全認同、更別說是幫助實現父親的野望。

  因為連繼承現有的部分,對他來說都是極重的負擔——

 

  可他又實在死心眼,不願意有些事情只是曇花一現。

  既矛盾,又可悲。

 

  「——欸,蒼介,」秋映再次帶著笑容望向蒼介,「那片葉子很美,能不能送我?」

  「……其他的不好嗎?」

  「那片落到我頭上了,可以算是我的吧?」雖然話語有些強勢,但語氣卻是帶著委屈軟弱。

 

  他當然願意送她這片銀杏葉。

  他的心意,與她的心意,這是第一次交會。

  也可能是最後一次了。

 

  「好。」

 

  指尖相觸的瞬間,蒼介的腦中閃過將秋映緊擁入懷的畫面。

  而最終,那也只不過是他一時沒有控制住的妄想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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