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嗯——這個化學式的話我記得應該在……」秋映坐在那名苦讀中的少女身旁，憑著記憶翻閱著自己的教科書。
頂著黑眼圈的少女對她專注的側臉露出一點感激的微笑，無意間看見桌上另一本書，那是秋映本來正在讀的小說。
少女利用午休時間來圖書館想惡補下午的小考，不知道是秋映刻意在此等候還是巧合，總之當時秋映就坐在明顯的位置上。而在與少女目光交會後，她便隨意將書籤夾入小說。
說起來，秋映來讀小說的，卻帶著教科書呢。
少女明白秋映的苦心，便從善如流，讓自己稍微放鬆一點，隨口與她閒談：「嗯？這個書籤是妳自己做的嗎？」
「啊？」
「是銀杏葉，很別緻呢。」
秋映只是笑了笑，「嗯，前陣子去看了很美的銀杏。」
「真的啊——有機會也想看看呢。」
「現在的話還能看得到啊。」秋映眼睛閃閃發光，「休息個半天，出去走走，我也可以陪妳去呀。」
少女微微一愣，還是搖了搖頭。表情似乎是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提起這個話題。
秋映不明顯地嘆息，並沒有繼續勉強她。攤開了自己的書本，「我找到了，是這一頁，妳看。」
「啊啊，原來如此，我懂了。那如果這樣這一題就是……」少女又重新回到化學的世界中。
秋映則是盯著那個書籤，神思忍不住渙散。
從去年聖誕後，她雖然沒有花很多時間跟心思去思考關於蒼介的事，但總在夜深人靜、或是安靜與蒼介待在一起的時候，她會稍微去想一下他們之間。
有時候想想過去，有時候想想現在。
而想到未來，她便覺得心慌。
那天也只是她突然心慌了起來，便隨意與自己母親閒聊。
留在加拿大，並不是不可能。
可是之後的事情，她想想就覺得無望。
當然她不是妄自菲薄的個性，只是偌大的清宮家能人居多，她在外的傑出，對內也只是平常。
況且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。
只是——
那天在西園寺家看著那片金黃，美麗的景緻讓人眩惑，金色的光芒灑在她的身上。
即使她一直著迷望著不斷飄落的樹葉，沒有回頭，她也知道身邊的人正專注地望著她。
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喜歡這樣的時間。
也忽然覺得，夢幻與現實只是一線之隔，沒有那麼難以跨越。
所以，明知不可為，她還是說了。
畫出了一個美好、遙不可及的夢。
而蒼介，終究還是理性的。
她也知道，他才是對的。
手指輕撫過書籤上的銀杏葉。
她明明也曾經是跟蒼介一樣的。不可為之事，她想都不會想。
但現在在她身旁，一直努力不懈的少女，卻與她不同。
秋映陪著少女，時日一久，也有些迷惑了起來。
「由衣，妳如果喜歡這個書籤，送妳了。」
「咦？」
她笑笑。「銀杏，代表堅韌、代表永恆的愛。也當作我對妳的祝福吧。」
※
一眨眼，他們就升上了高三。
蒼介開始忙於備考。
他的父親動過讓他出國留學的念頭，只礙於大當家早就示意必須讓蒼介先留在國內，方便繼續學習西園寺內部的事務。
雖然他的父親為此不滿，但為了布局，與大當家之間的角力迂迴也必須小心翼翼。
所以蒼介的目標便被設定為國內知名的幾所關於國際貿易的大學，目標是一路拿到碩士學位。
休閒的時間變得很少，還好還能每日到球場上打打球發洩一下。
明澄經常陪著他隨意打幾局，休息時再隨便閒聊幾句。
與秋映之間倒是疏遠了一些，但那也是因為秋映大半時間也幾乎在準備去加拿大的事情，少數時間還要分給朋友。
他也只是她眾多朋友之一而已。
「今天看那些學弟妹的才藝表演，覺得很感慨呢。」明澄一邊扭開寶特瓶，一邊說，「哇，我們也曾經像那樣在台上唱歌演戲！」
「至少我們都拿了不錯的成績吧。」蒼介把眼鏡摘下來，拿出眼鏡布輕輕擦拭，然後重新戴上。「你跟秋映的睡美人，大受好評。現在的高二生也看過，被你們帶起了風潮吧，這次的睡美人劇本有三個班。」
「但他們沒我們講究。」明澄像想起什麼一樣，忽然笑了起來，「連跑龍套都要跳標準的華爾滋。」
想起自己曾經被踩到瘀青的腳，蒼介苦笑了一下。旋即側頭，難得有些調笑：「你是不是很羨慕我跟千代宮組合？」
「你才羨慕我可以跟秋映在台上摟摟抱抱吧。」明澄挑挑眉，不甘示弱。
兩人都沒討到什麼便宜，各自笑了一下，沒再多說什麼。
其實仔細想想，他們曾經是一對情敵。
但是，蒼介從來沒有想過要跟明澄競爭。
明澄說，他會跟秋映分手是因為不夠喜歡彼此。那像他這樣，眼見著秋映與其他人談過一場又一場的戀愛，從來沒想過插足，也不想跨出去，又算什麼呢？
「我其實很好奇，千代宮有什麼特別的嗎？」蒼介瞇起眼，仔細回想那名在他眼裡除了倔強了一點，整體相當平凡的少女。「明知道她有對象，你還是去追求她。所以，你喜歡她的程度，比你之前喜歡秋映更多嗎？」
「她們不一樣，」明澄淡淡地說，「不能這樣比。」
「什麼意思？」
「我其實沒有變過啊。」他將寶特瓶中的水喝盡，一口氣捏扁。「我一直都是一樣的，喜歡這個人，我就會想待在她身邊。不去想太過遙遠的事，認真度過眼下的時間。」
「秋映不也是嗎？」蒼介皺了皺眉，「否則她就不會在這個階段跟任何人交往。」
「對，也不對。」明澄搖搖頭，「她看上去確實是在享受當下，也不對自己的心意說謊。但是，她腦子裡卻很理智的一直在計算每一件事的可行度。所以，跟我交往的同時，她也在倒數著分手的日子。縱使那個倒數鐘上的數字會變，但一定會歸零這件事，在她心裡沒有變過。」
「這樣不好嗎？」
明澄站起身，伸了伸懶腰，「好，當然好。可是，我很感情用事的喔。」
隨後，他拍拍褲子，往校舍的方向走去。
走了幾步，明澄又回過頭，彎了彎嘴角：「不過，最近她也開始有些感情用事了吧。你們不是正在賭氣嗎？」
蒼介微微瞪大了那雙深藍色的眼睛。
※
暑假以來，他們都沒有機會見面。
果真如明澄說的，她在跟他賭氣嗎？
蒼介有些後知後覺的想到，他們的疏遠不是從升上高三開始的，而是那天一起看銀杏之後就開始了。
雖然春天時也曾一起出遊過，日常照面時也沒有什麼異樣。
但是她看他的眼神總是不明顯藏著一些失望跟怨懟。
雖然想到這裡他有些怦然，因為這麼多年來他沒有想過，秋映有一天會把他當成——
不，她並沒有明說。他搖搖頭試著恢復理智。
但，他也沒有明說，卻實實在在的喜歡了秋映那麼久。心跳又忍不住加速。
偏偏在他有些心煩意亂的時候，手機鈴聲響了起來。
還沒看到來電者是誰，他皺著眉頭，有些不滿的情緒在心頭蔓延開來。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思緒被打斷、還是因為那一點點旖旎幻想被中止了。
蒼介動作有些大地拿起手機，卻在看到來電顯示時一愣。
來不及多想，他便接了起來。
「嗨，午安。」對方的聲音是暑假以來他第一次聽到，心裡不由得有些柔軟。
「午安。」
「我剛從京都回來喔，有幫你買伴手禮，開學後給你。」
「嗯，謝謝。」他停了停，「妳打來就是講這個？」
「沒有啊。」秋映也稍微停頓了一下，「我們不是很久沒聊天了嗎？還是我打擾到你了？你在外面嗎？」
「沒有，我在家裡讀書。」
「哦。」電話那頭輕聲笑了一下，「蒼介，我突然想到一件事。」
「嗯？」
「我們兩個，認識多久了啊？」
「……超過十年吧。」確切的時間他記得很清楚，但欲蓋彌彰地模糊說著。
「……很久呢。」她的聲音有些飄忽，「而且，其實我們從小學到現在一直都念同樣的學校吧。」
「對啊，怎麼了？」
「——沒什麼啦。」她輕聲笑了笑，「那，開學之後再見吧。」
※
她在自己的座位上，望著那個只晚了她兩分鐘進教室的少年。
這麼多年，這個畫面也算司空見慣了吧。
每一次與他的對眼，秋映都會感到愉快。但那種感覺，跟她見到每一個朋友的感覺都是一樣的。
不過今日，當蒼介對著她微笑時，她卻忽然有些恍惚。
她發現，原來相隔一個暑假，她有些想念他。
這段時間是她有心與他拉開距離的。
此時卻有些懊惱了。
「早，」蒼介很快來到她身前，如往常一樣的對她打招呼。「妳在發呆嗎？真難得。」
秋映很快地回過了神，自然地答話：「你的頭髮長了點，我忽然想到我們今年暑假沒有一起出門。最後一個暑假就這樣沒了，好像有點可惜。」
蒼介愣了愣，旋即又是一笑，「這個暑假妳應該沒有虛度吧。」
「如果只說我一人，是啊。」在蒼介還沒想明白秋映的意思前，她拿出了準備好的伴手禮。「清水燒的茶具，送你。」
「謝謝。」蒼介大方接過。「可惜我這個暑假沒有去哪裡，沒辦法回給妳什麼。」
「我送你東西也沒有要過回禮啊。」
蒼介笑了幾聲，然後轉過身要往自己的座位去。
「可是蒼介——」
「嗯？」
秋映抿了抿唇，「有些時候，我還是會想要有回報。」
「哦？」蒼介以為她說的只是普通的禮物，便反射性回：「那妳想要什麼呢？」
「去年秋天，那片銀杏我做成了書籤，本來想好好保存的。」秋映臉微微紅了，「後來我——想鼓勵由衣，就轉送給了她。現在有點後悔了。」
在蒼介有些驚訝的眼神中，秋映揚著與平常相差無幾的笑容，聲音卻微微發抖。
「今年秋天，你能再挑一片銀杏葉給我嗎？」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