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今年秋天,你能再挑一片銀杏葉給我嗎?
——銀杏,不是只在西園寺本家的庭院中。
對於自己那天早上的回答,蒼介覺得後悔不已。
同時,他也覺得自己相當可笑。
有哪個人會像他一樣?
一直以來心儀的女孩,一次又一次地對他伸出手。
然後,他一次又一次地往後退。
就因為他覺得自己沒辦法牽著她走到最後,所以連那女孩的勇氣都比不上。
從前他只覺得自己有些平庸,如今,他要為自己再安上一頂懦弱的帽子了。
但是那女孩似乎很快接受了他的閃避,又用朋友的姿態來邀請他加入修學旅行的組別。
原本,差一點就要脫口拒絕了。畢竟他並無法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,或許,是因為連自己的心意都要躲避、因此感到羞愧吧。
但是明澄卻在關鍵時刻突然冒出來,伸手就搭上了他的肩,笑著對來邀約的女孩說:「欸欸,我覺得秋映的主意很好。蒼介跟我都去過捷克,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當嚮導。兄弟,我很怕麻煩的,你可別讓我一個人扛這個責任。」
「……好吧。」
等那名在蒼介眼中最美麗的少女笑著去提交名單後,明澄低聲地在他耳邊說:「你,最好想一想,之後要給我怎樣的說法。」
「她跟你說了什麼?」
「秋映——」明澄的聲音又更低了一些,帶著些微怒意,「她什麼都沒跟我說,但是,她什麼都不必說。」
心裡悄悄地嘆了口氣。
「明澄,」蒼介苦笑,「有些時候我還真希望我是你。」
※
在那之後,明澄跟蒼介並沒有真正有時間深談這件事。很快地就到修學旅行的日子。
而一直都是組別行動的他們,也幾乎抓不到什麼空檔談話。
直到幾乎是整天自由活動的這一天,在水晶店中明澄終於有機會與蒼介好好聊聊。
只不過,蒼介退縮的理由,並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。退一萬步說,明澄當年會跟秋映分開,其實也是同一個理由。
某種程度來說,他們的立場很相似,一時間,明澄連要罵蒼介都不知道要用什麼詞語才不會變成迴力鏢打到自己。
他只是深深嘆息,然後說:「我這樣說可能聽上去不負責任,但我覺得你要跨越那些,機率不是零啊。」
「幾乎是零。」蒼介搖搖頭,「而且,你是要我讓她等我?還是我等她?」
「——你想這麼遠幹嘛?兩個人在一起開開心心的不就好了。」
「如果你兩年前——不,一年、甚至半年前跟我這樣說,搞不好我還能衝動一下。」蒼介搖搖頭,「太慢了。」
「反正,換了是我,我不會什麼都不做。」明澄默了默,「她上高中之後,沒有交男朋友。我覺得有一部份是因為你。」
蒼介只是漫不經心的「嗯」了一聲,看著眼前的櫥櫃,一條閃著幻彩的蛋白石墜子吸引住了他。不過他仍眼尖發現靠近過來的少女,出了聲讓明澄也回過頭。
「千代宮,妳要挑飾品嗎?」
少女雖然神情自若,但眼神有些游移,似乎是敏銳察覺他們正在談比較私密的話題。明澄很快察覺她此時的尷尬,便笑了笑,自然地引她一同離開。
在那兩人離開後,蒼介又望著那條墜子一會。
腦中浮現出了秋映戴著這條項鍊的模樣。
※
他約她在晚餐後的休息時間談話。
如果可以,秋映希望蒼介可以不要選這個時間,他在用餐前匆匆這樣告訴她,讓秋映整頓晚餐都食之無味。
要不是她定力還算夠,她可能連與同學談笑風生的力氣都沒有。
晚餐後的時間,只要活動範圍是在飯店內就沒有關係。大部分的同學都是回房休息或是去使用設施,反而到飯店後花園的人倒少了。
花園妝點著許多燈飾,但氣氛相當靜謐,這讓秋映不由得有些緊張。
蒼介,他想說什麼呢?
「秋映。」
「你來了。」她回過了頭,蒼介的臉在微弱的光線中有些不清晰。
「嗯。」
蒼介沒什麼表情,但手裡緊捏著一個像是珠寶盒的東西。從他有些發白的指尖可以看出,此刻的他也相當緊張。
秋映心裡有些急躁,但也明白必須耐心等著,於是她只是微微一笑,鼓勵地看著他。
「事到如今才來跟妳說這些——妳可能會很困擾吧。」蒼介的開場白,有些軟弱,但他仍挺直著背,不閃躲秋映的目光。「秋映,妳記得我說過的,如果牽起了手,我就不會放了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「所以,沒有十足的把握,即使是我唯一真心喜歡的人,我也從沒妄想過要有什麼進展。只是看著,就夠了。」蒼介停了停,「我之後會跟隨父親,讓西園寺不僅僅只有在日本國內的影響力,會跟他一起在海外打拚出一片天。」
蒼介把珠寶盒打開,裡面是一條漂亮的項鍊墜子。
「蛋白石,是邱比特之石。也代表希望。」他盯著秋映,「不過,它的幻彩總是讓我覺得這希望不切實際。」
「這是要送我的嗎?」秋映緊皺著眉,「你的意思我懂了。我們之間,只能這樣,是嗎?」
蒼介搖搖頭,「不。」
「——或者你是要我等你嗎?你在海外有了一片天,反過來讓清宮可以依靠,你就有能力牽我的手了,是這樣嗎?」
他還是搖了搖頭。
「這條墜子,我只是覺得它跟妳一樣美麗,所以想送給妳。」他笑了笑,「秋映,我不會要妳等我的。妳不應該等我。但,我確實想拚拚看,看看自己能不能真的實現那個虛幻的夢想。如果有那樣一天,我會義無反顧去接妳。」
秋映接過了那個珠寶盒,眼眶泛淚,有些埋怨瞪著他:「哪有人這樣的。」
「光是能這樣跟妳談話,其實對我來說就足夠不可思議了。」蒼介微微一頓,「妳知道我喜歡妳多久了嗎?甚至一開始妳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。」
「你才是——」秋映咬著唇,「你默默地進到我心裡,我好不容易發現了,朝你前去,你還要推開我。現在,送我東西,又叫我不要等你。你真的好過分。難道比較晚喜歡上你,是我的錯嗎?」
蒼介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好想把秋映摟進懷裡,他一直都好想這樣做。
尤其是喜歡兩個字如此清晰的從她口中說出的那個瞬間,他幾乎都抬起了手。
但,他仍然將手放了下來。
「我只是——想好好把心意傳達給妳。」蒼介說,「在這之後,我們的關係應該還是不會改變吧。我是個死心眼,此刻的我仍覺得未來我不會喜歡上除了妳之外的任何人了。但,我還是想像不出妳站在我身邊的樣子。」
「你真是膽小。」
「嗯。」蒼介苦笑。
秋映伸手輕輕撫摸那顆蛋白石,有些冰涼,但思緒還沒有那麼清晰。
蒼介的意思她懂了,但是她卻不太知道此刻她到底要不要接受這個人的這番話。
秋映抬起頭,盯著蒼介那雙深藍色的眼睛,「可是,我不知道我們這樣算什麼。你說不是要我等你,但,你說的話又像是要我等你。」
「……是很矛盾吧。」蒼介又笑了笑。「只是,我不能改變妳的想法,妳也無法改變我的。」
「你不只膽小,還很狡猾。」雖然用字有些尖銳,但秋映的臉色反映著她並不是真心那樣生氣。
※
她有些失眠。
翻來覆去不知多久,好不容易假寐了一小會,再度醒來看到時鐘上的數字是凌晨四點。
嘆了口氣,輕聲掀起棉被,她從行李中拿出那個裝著墜子的珠寶盒,斜倚在沙發上,盯著那顆在昏暗燈光下微微閃著光的蛋白石發愣。
兩情相悅的幸福感,她不是沒有體驗過。但如這一次一樣的百感交集倒是第一次。
她不知道自己該高興,還是該難過。
而她也不知道今後該怎麼看待蒼介。
高中的日子已經進入倒數,別說她不可能強硬改變蒼介的想法,即使要當下行樂,那日子短得只剩傷感。
「秋映?」與她同室的那名少女出了聲,令她回過了神。
她突然想起了這名少女現在的境況。
她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、一個連交換學生資格都申請不到的普通學生,而與她相戀的對象,卻是一個雖然同齡、但正在異國受訓中的職業選手。
想起不久前的暑假,她便是與這名少女一起去了京都。
那趟旅行中,少女第一次侃侃而談她與戀人的過往。
先是普通、平淡無奇的日常,還沒感受到交往的幸福,少女馬上要面對的就是分離。
但她的心卻毫無動搖,即使她失落、難過,卻還是咬著牙、眼裡還是閃著耀眼的光。跟那天黃金色的銀杏雨一樣。
其實,她跟蒼介之間,也是默默地就一同度過了那麼多時光不是嗎?
意識到這一點,她又忍不住了衝動。被少女的直率感染著。
所以那天早晨,她又失敗了一次。
但是她並沒有難過太久。
只是順著蒼介的意退回了朋友的位置,也已經說服了自己這樣的關係才更長久。
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蛋白石。
「妳有想過,妳要等他多久嗎?」不經意的,秋映對著剛鑽回床上,還沒重新入睡的少女問出了口。
少女眼神有些迷惑發楞,但也許那是因為她有些睏意。她口齒雖有些含糊不清,還是揚著毫無勉強的甜蜜笑容說:「我不會一直在原地不動啊。」
秋映心中彷彿被重重一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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