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衣沒有想到原來紙還是包不住火的。
原先以為已經進入大三，人人都成熟了許多，也為了自己的未來正如火如荼的準備著，她不會再有機會跟任何人解釋自己的戀愛狀態，甚至是去說明自己的對象是什麼樣的人。
但這天她在研究室裡與同學討論著下週報告的簡報檔時，黑澤有些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並大喊：「千代宮！妳認識那個手塚國光？」
幾個同學對於這個名字都感到有些陌生，一臉莫名其妙地盯著黑澤。而由衣則是嚇了一跳，有些怔然，反射性地回應：「你怎麼知道我認識他？」
「剛剛妳進校門前，跟妳走在一起的人不就是嗎！」黑澤的聲音仍然很大，情緒有些亢奮：「妳跟他很熟嗎？我的天啊！我真沒想到能見到本尊！」
「黑澤你沒見過他本人嗎？」由衣有些茫然，才想起黑澤雖然也是從中學一路參加網球社上來的，但因為地處偏遠，中學時又沒有前進到全國大賽過，自然沒有機會見過手塚。
「沒有啊！」黑澤語氣急促，「但那不是重點啦，妳先回答我的問題啦！」
由衣看了看滿臉困惑的同學，又看了看黑澤，有意無意地嘆息，然後才慢慢說：「嗯……我是他女朋友。」
「什——麼——！」
×
「後來呢？黑澤纏了妳多久？」井上完全沒有心思在自己的餐點上，只是很好奇那天她錯過的場面。
「沒太久啦。」由衣拿了七味粉撒在自己的親子丼上，勉強笑了笑。「黑澤也只是很驚訝可以見到一位出身日本的職業選手，而且畢竟他跟我們同年，所以那種衝擊感不一樣吧。他只是問了我些我男友這幾年的際遇。」
「還以為他是那種會要簽名的小粉絲呢。」
由衣笑著搖頭。
「唉，如果伊藤有看到那場面就好了。」井上聲音有些失望，「她就不會以為只有她交到一個人中龍鳳的男友。」
「妳還是那麼討厭她啊？」
從去年冬天的滑雪行開始，井上跟伊藤的關係每況愈下。
伊藤自認好心，總是在井上身邊嘀咕要快點找個好男人。除此之外，她也明顯沒有很認真在考慮要就職還是繼續升學，有時還會開玩笑說自己要去做新娘修行。
而有著少女心的井上雖然並不是不想談戀愛，但她卻很明確已經決定好要繼續升學，並也積極在準備中。
兩人的價值觀截然不同，加之井上常覺得伊藤談到男友時總語帶炫耀，於是她也經常在伊藤一頭熱的時候，叫她不要腦袋空空只有男人。
她們本來就不是太親密的朋友關係，充其量只是算比較說得上話的同學，幾次衝突下來關係變得更加冰冷。
好在大學並不如過往青少年時一般，班級上關係不緊密反而是尋常，所以即使由衣還是與這兩人有著聯繫，倒也不會有夾在中間的為難感。
「哼，她最好就不要被甩掉。」
「好啦好啦。」由衣拍拍井上的手臂以示安撫。
「但我總算知道為什麼你們聚少離多了。」井上攪拌著碗裡的麵條，「真虧妳忍得住。」
若是幾年之前，由衣或許會因為井上這樣說而感到一陣心酸甚至泛淚吧。
但現在她只是淡然一笑。
「習慣了。」
稀哩呼嚕的吸了幾口麵條，井上又像想到什麼，本以為她要繼續問手塚的話題，卻沒想到她拋出了另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：「那妳決定要就職還是升學了沒？」
一時間腦子沒轉過來，由衣愣住無法接話。
井上等了一會，由衣才說：「其實我姑且是先往就職的方向準備，升學也不是沒想過……」
「我覺得妳要升學也綽綽有餘的說。」
由衣苦笑了一下，「妳太看得起我了啦。」
由衣把自己整理好的文獻資料發了一封郵件給共同研究的井上之後，伸了一個大懶腰。
桌上的咖啡只剩下三分之一，從高中畢業之後她就恢復自己本來喝咖啡的習慣：加糖又加奶，空氣中淡淡飄著的香氣混雜著一些甜香。
如果是真正懂咖啡的人，或許會說她這樣暴殄天物吧？但贈與她這些咖啡豆的人從來沒指責過她喝咖啡的習慣，即使那個人會提醒糖不要放太多。
或許是幾天忙碌告一個小段落的關係，她的思緒稍稍飄到了幾週之前。
那天，她帶手塚去一家她新發現的咖啡廳。裡面除了賣咖啡、還有一個精緻小花園。店內備有許多書籍可借閱，常見的暢銷書籍、雜誌就不說了，最特別的是有店長從各國蒐集的珍貴藏書，各種語言的原文書、攝影集等等……族繁不及備載。
他們靜靜地在那裏待了一下午，沒怎麼說話。
由衣拿了一本攝影集，裡面滿是瑞士的湖光山色。看得有些累了，她抬起頭，就見手塚完美的側臉。
他正拿著一本德文書在讀，專注又沉靜。
由衣雖然早早開始在做就職相關的準備，但畢竟還有許多時間，在了解了研究所的課程之後，升學也變成了她的選項。
一瞬間，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。
如果是他，會給出什麼建議呢？
「嗯？」注意到由衣的注視，手塚將目光移開書本。
「……我在想，你去德國這麼多年，德文是不是很好了？都可以直接讀德文的原文書了。」由衣笑著說，「下次教我一些簡單的吧。」
「嗯。」
一直到最後，她始終沒有開口尋求手塚的意見。
而這一次，手塚在離開日本前有再跟她更新回國的進度，已經可以確認時間會在由衣大學畢業的那一年。
對於彼此來說，那一年都會是人生重要的轉折點之一。
這大概是他們這麼多年來，第一次會同時站在自己人生的交叉口。
她隨意翻了翻自己桌上擺著的許多資料。大部分是就職相關的企業資訊、證照考取……只有少數幾張是自己學校、鄰近學校所設立的研究所介紹。
升學，還是學生，還無法真正自立。
就職，她就是社會人，可以賺取薪水、養活自己。
那就跟——一樣。
她深吸一口氣。
由衣發現自己心裡的小角落還是藏著一點不為人知的天真。
於是腦中防禦性地浮出數個冠冕堂皇的理由、自認客觀的分析，壓下了那一點點不正當的藉口。
她是為了自己。
真的。
桌上那些研究所相關的資料被她快速疊了起來，然後塞進了可燃垃圾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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