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著由衣走在路上，時澤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不乾脆的人。
他明明很確信自己已經埋葬了對由衣那一份除了友誼以外的憐惜，但仍然敏銳地發現了由衣今日的異狀。
她的臉色就如同去年運動會時一樣蒼白，但仍強撐著精神在學校內度過一天。他忍耐著不去介入、假裝沒發現。但等他回過神來，他卻已經來到由衣打工的花店附近了。
花店外擺著兩三桶單支販售的花朵，他才想到明天是白色情人節。當然，無論他能不能確實斬斷自己不必要的妄想，這個日子跟他與由衣是沒有關係的。他在這一天要做的便是回義理的禮物給有署名的巧克力贈送者，而那些對象裡也絕對沒有由衣。
他在花店外徘徊沒多久，由衣就從裡面出來了。時澤有些心虛，快速閃身進了隔壁的便利商店。他從便利商店的透明門往外看，看到由衣走路的姿勢有些不自然，微微彎腰又捧著肚子。
他馬上理解了。是跟去年一樣，是生理期。
於是時澤馬上走出商店，正好看到由衣搖搖欲墜的樣子，在他開始思考是否該上前搭話之前，身體已經動了起來。
「喂，千代宮，妳還好吧？」時澤大步流星地走到由衣面前，「妳哪裡不舒服？」
他掩飾著自己的著急，此時才想到自己應該找個巧遇的藉口。
但由衣只是緊皺眉頭，沒有辦法回應時澤的問題，也沒問為什麼時澤在這裡。於是時澤又喊了幾聲，她才有些痛苦地閉上眼，說：「我好痛。」
接著，她便筆直往前倒。
時澤在接住她的瞬間，忍不住收緊了手臂。
他不想放手。
「妳家在哪？我送妳。」時澤的失控只有短短一秒，他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激動，將由衣的身體撐起。
「時……澤……？」由衣聲音有些輕，聽上去有點失望，又有點理所當然。
時澤並沒辦法細想為何由衣的語氣如此奇怪，只是在由衣回答了她的住處位置後，蹲在她身前，要她上他的背。
背著由衣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這條路該走快一些、還是慢一些。
他真的是個不乾脆的人。
×
時澤送由衣回到了她獨居的套房。
扶著由衣上床後，他問了由衣家裡有沒有止痛藥，由衣沒有開口回答，只是指了指書桌。
他轉過身，看著桌上攤著筆記，除了學校內的課本，還有好幾本德文相關的書籍，不覺有些落寞地嘆口氣。
由衣略作休息後，神智比較清楚了一些，覺得在有外人的情況下躺著過於尷尬，於是自己將枕頭拉高，半坐臥著。側過頭，見時澤一時間無法從她那堆滿物品的桌上找到止痛藥，便輕聲開口：「在桌上那個藍色盒子裡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時澤這才看到那個小盒子。他把藥片取出，眼角餘光看到書桌上還擺著幾個小房子。
時澤去過歐洲幾次，一眼就認出了那木條外露的造型小房子是出自哪裡。那並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，歐洲的許多國家跟小鎮最常見的紀念品就是這種小房子跟冰箱貼。
這幾款小房子出自那個鄰近德國的法國小鎮，離英國有點遠，而且也不像經年的物件，所以必定不是由衣自己買的。那麼是誰送她的？倒也很容易猜。
時澤又在意地多看了一眼，才轉身去為由衣倒水並遞上藥片。
吞了藥之後，由衣維持著那個坐臥的姿勢，忍耐著等藥效發作。但還是對時澤露出微笑說：「謝謝你幫我，不然今天如果在路上倒了也很麻煩。」
「妳少逞強點，我就不用幫妳了。」時澤將由衣喝一半的水杯放在書桌上，不經意地環視了整個房間。雖然房內不算髒亂，但絕對稱不上是整潔。於是他轉過頭有些揶揄地說：「話說回來，原來女孩子的房間可以這麼亂啊？」
由衣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點點粉紅，「我最近太忙太累了嘛……」
時澤眉心一跳，又看了一眼書桌。
那個擺著小房子的角落，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掛架，掛架上就掛著一個祈求學業的御守。凌亂的書桌上……不，這整屋子裡只有那一個小角落是整齊的，甚至一點灰塵都沒有。
如由衣所說，她沒有心力整理房間，但那個小角落卻那樣乾淨。
他忍不住在心裡苦笑。然後又換了個話題，「妳床頭上那個人造花，是夜燈吧？挺精緻的。」
由衣瞥了一眼，點點頭。「我這房間電燈開關離床邊太遠了，我覺得很不方便。」
「哦？所以擺個夜燈。」時澤點了點頭，又看了一眼那個夜燈，「沒有接插頭，是電池式的啊？這樣連停電都不怕了，還挺聰明的。」
「我其實本來也沒想到……」由衣看著那個百合花夜燈，眼神帶著戀慕，彷彿眼裡不只有那個別緻的夜燈。
看她這個神態，時澤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倒楣透了。
先是做出了有點像跟蹤狂、根本不像自己會做的行為後，好不容易能進到心儀的女孩所居住的屋內，但進屋之後看到的每個角落都在提醒著他，這女孩不屬於他。
他在心裡嘲笑著自己的狼狽。
「好了，我一直待在這裡也不太方便吧？」時澤趁著還能自然微笑時，對由衣說：「我先走了，妳等下記得鎖門。」
「好，謝謝你，時澤。」由衣看著時澤，眼神清澈。
他終於知道了。
過去、現在、未來，他能從女孩這裡得到的最多的，或許就是這一句真誠的謝謝而已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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